湖山如畫本天然 畫里湖山一樣妍

清光緒《惠州府志》收錄黃燦芳所繪的“西湖全圖”。本組圖片嚴藝超 翻拍

黃振成《怡園詩集》書影。

黃振成《怡園詩集》書影。

黃振成《怡園詩集》書影。

　　在清末惠州，與張玉堂居同里、官同僚，而由“文舉人”轉(zhuǎn)為“武將軍”的詩人畫家，還有黃振成。

　　黃振成，字韶九，清道光、同治年間歸善人，居住惠州府城（一說是城北下郭）。他“狀貌雄偉，智識開朗”（據(jù)光緒《惠州府志》本傳），又正好生長在清王朝由盛轉(zhuǎn)衰的歷史拐點。是時國事蜩螗，外敵環(huán)伺，內(nèi)亂四起，大多數(shù)人的命運被時代洪流裹挾著顛簸沉浮，而勇立潮頭者則風云際會，在歷史大變局中書寫了自己的人生傳奇，黃振成就是其中一位。

　　在第一次鴉片戰(zhàn)爭結(jié)束后不久，即道光二十六年（1846年），黃振成鄉(xiāng)試中舉。自后卻是“三上春官不第”，至咸豐三年（1853年），始以大挑二等授教職用，隨座主陳啟邁（字竹伯）總辦江北糈臺。此時正逢太平天國運動爆發(fā)，太平軍攻城略地，取長沙、陷武昌，夾江東下，連克九江、安慶、蕪湖，席卷東南沿海地區(qū)。身在江西的黃振成順勢而起，投筆從戎，效命朝廷，“以廣文先生領武夫悍卒”，率“協(xié)和營兵勇一千余轉(zhuǎn)戰(zhàn)二千里”，屢復南康、饒州、撫州、東鄉(xiāng)諸城，“備嘗艱苦者六載”（詳見李長榮《柳堂師友詩錄》）。

　　很快，黃振成以軍功政績獲薦升同知。據(jù)李長榮介紹：他“在官多所興革”“所攝殘破之區(qū)，皆能濟時艱，有政聲”。時“九江北岸堤決，民被災，為請帑二萬余金修筑完固，人呼黃公堤”。同治五年（1866年），“敘功以知府用，換孔雀翎”。八年，“緝獲湖北劇盜，奉旨以道員留江西補用，加三品銜”。旋以母老乞歸養(yǎng)，樂西湖風景人文之美，筑“怡園”于湖之東北岸，吟詩寫畫于其中。邑廩生吳希仲游其門下，在《題韶九觀察西湖春暖圖》詩中曾為之贊嘆云：“子父家風迥出群，輞川韻事可平分。詩情畫意俱清絕，合把西湖讓與君。”

　　黃振成是一名詩人，從戎之后，正如他所說：“自笑未除迂腐氣，酒邊弓劍論文章”，盡管軍務繁劇，戎馬倥傯，卻始終未改其書生習氣，詩書長隨，吟詠不廢，時與嶺南名家張玉堂、喻福基、沈葆楨、李長榮等相酬唱。嘗自言，吾“不敢言詩，聊以記事耳；亦不足言詩，聊以寫意耳”。可見其寫詩的初衷，乃是記親歷之事，寫心中之意，并非矜才使氣，可謂是“真得作詩者本旨矣”。故讀其詩，每多覺其貼近現(xiàn)實，觸物生情，感時傷世，抒發(fā)內(nèi)心的家國情懷。詩評家李長榮說黃振成的詩“樹骨本堅，抗音彌厲，杜少陵（甫）之感事，陳同甫（亮）之談兵，萬種蒼涼，都關真氣”，確實深中肯綮，道出了振成詩的特點和亮點。

　　黃振成詩作甚富，所著有《軍中草》《北游草》《宦游草》，共載詩八百余首。同治十一年（1872年），其門人甘龍韜又合上述“三草”為《怡園詩集》，校訂行世，多有名人為之作序。大學士全慶序其《軍中草》，稱贊振成“才俊而雄，所得于天者高”，從軍后“橐筆練才于金戈鐵馬間，磨墨吮毫，橫槊覓句，所作益奇縱”。進士劉承輦序《北游草》，則指“其詩指事類情，寄托遙深，兩集同一轍，風格在唐中晚間”。

　　有趣的是，同是“將軍詩人”，黃振成與張玉堂有頗相似的生活經(jīng)歷，詩風卻大不一樣。譬如，同是發(fā)思鄉(xiāng)之情于宦海軍旅中，玉堂超拔灑脫，而振成則沉摯深濃。他有一首《憶家》詩：“家在豐湖水一灣，六橋雙塔畫圖間。別開樓榭供吟眺，時約琴樽共往還。鱸菜秋風孤館夢，鶯花春事故山園。新愁舊思知多少，忍寫牢騷強醉顏。”滿紙鄉(xiāng)愁，吐露了千里游子委婉纏綿的思親心曲。在《題畫》詩中，他又說離家八年未歸，“每憶家山如畫里，羅浮風雨鱷湖煙。”還說從軍在外，“每乞投閑閑未得，且偷閑處寫溪山”（《畫寄二弟》）。繪寫羅浮山西湖，也就成了黃振成的藝術追求和精神慰藉。

　　據(jù)方志載，黃振成曾繪有《西湖十二景》條幅，并自題詩。此十二條幅于民國年間尚存于惠城某家，今已不見，詩則幸而在他的《北游草》中保留了其中的四首，細細品讀，其所作圖畫之風貌仍約略可窺。如自題《豐湖漁唱圖》云：“豐湖湖水青環(huán)郭，豐湖湖上漁家樂。長歌短笛雜謳啞，舊拍新腔送杯杓。醉醒一曲天茫茫，此處風波殊不惡。”充滿西湖棹歌的情調(diào)，唱出詩人對家鄉(xiāng)西湖深沉的愛。又題《水簾飛瀑圖》云：“行入橫槎源，坐觀水簾洞。白龍破壁飛，風發(fā)怒泉涌。聲先林木號，氣合溪橋東。愛幽來去頻，山翠為迎送。”真是詩中見畫，人在畫中，不愧為畫人詩。

　　“湖山如畫本天然，畫里湖山一樣妍”，黃振成出色的詩畫才華，為咸豐初年惠州畫壇盟主趙念（法古）所賞重。是時趙八十余歲，年高德劭，對青年黃振成青眼有加，與之作忘年交。據(jù)黃振成在《題高選樓牡丹畫冊》題下自注的憶述，趙黃二人“曾伴吟樽結(jié)畫緣”“連日放舟湖寺，合畫聯(lián)吟”，振成的畫名，由是益著，“求索者戶屨恒滿”，而他也不擺“名家”架子，“輒立應之”。辭官歸里后，他在西湖的東北岸筑“怡園”以居，與秀邃的山光水色朝夕相對，平靜地度過了人生的最后幾年，生平著有《怡園詩集》，文則有《重修永福寺記》等傳世。卒時六十一歲。

　　稍后于黃振成的還有一位惠州書畫家，同樣醉心為西湖寫照傳神，清光緒《惠州府志》所收錄的《西湖全圖》，即出自他的手筆。他亦姓黃，叫黃燦芳，坊間將其與黃振成合稱為“二黃”。

　　考據(jù)黃燦芳此幅西湖圖，系作于同治四年（1865年），原作為紙本，民國年間存于其孫景田家，今已不知所在。圖中有江逢辰父親江鳴鶴題詩三首，其三云：“吟哦如我久成癡，湖上人多唱我詞。不道天然圖畫外，又緣君得畫中詩。”又有都督渾翁題詩：“湖山如畫本天然，畫里湖山一樣妍。我自湖山深處住，不知人作畫圖傳。”此詩由陳壽祺（韓榮光外甥）書寫。黃燦芳與江鳴鶴、陳壽祺同為同治、光緒年間惠州文化名流，他們?nèi)撕献魑骱姇嬀恚殉声Z城文壇掌故。

　　燦芳原名煥邦，字文史，惠州府城柏子樹下人，清同治年間秀才，是嘉慶年間伊秉綬入門弟子書畫家黃鑰（魚門）的哲嗣，受乃父影響，他書畫兼擅，尤以畫名著。吳仕端嘗稱：“吾惠自趙法古之后，燦芳先生實為畫壇盟主。”（見《惠州西湖藝文叢談》）他生平愛菊，常畫不厭，以其“枝能傲霜，名稱隱逸”也，故晚年又自號“菊庵”。在方志中，有關燦芳的記載很簡略，倒是在江逢辰的詩集里，有《贈黃文史三首》，頗有助于了解其立身處世，人品學問。其一云：“吾愛黃文史，才多德獨潛。師門篤風義，家法自清嚴。學古能交勉，攻瑕不引嫌。芬芳真可挹，每見為留淹。”其二云：“意園美花竹，才調(diào)況清新。詩溯西江祖，書追北魏人。閉門時避俗，醉客不知貧。何日輸千萬，還來結(jié)比鄰。”其三云：“魏野林逋逸，廉泉讓水間。心情古井冷，風味白云間。有子萬事足，看人兩鬢斑。灑然無世累，隨意愛青山。”按燦芳居府城橋子頭，名意園，鄰西湖碧水關（故址在今明月灣附近，今廢），關上有道光年間惠州知府江國霖所書“廉讓之間”石刻，詩中“意園美花竹”“廉泉讓水間”即指此。

　　燦芳詩今未得見，書作亦罕有存世，如在橋東張氏桃園后園正廳大門橫額的石刻“小桃源”三字，即黃燦芳于光緒二十一年（1895年）所書。此三字有北碑意味而又參以己法，疏放老勁，拙中見媚，江逢辰說他“書追北魏人”，大約是不錯的。

作者吳定球